莫漠

应似飞鸿踏雪泥（二十）

“我回来了”，龙之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，云稍稍抬起头，随即又一动不动躺回去。“进来吧。”

龙之介关上门，对床榻上躺着的人说道：“你的信我寄出去了，居然是寄到岛原的？”

“是的”，云一边坐起来一边说道，“不知道在这里会耽搁多久，有点担心父亲会往家里寄信，所以拜托相识的人看到了给我转寄过来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龙之介听着觉得很新奇，头一次听这个人谈论关于身世的话题。

云无声地笑了笑，拍拍床榻示意他过来坐。“嘛，你已经脱离新选组了，和那些麻烦的事情再也没有牵连，我的事情也就不需要对你讳莫如深了。比起这个，你拜师的事情如何了？”

说到这个话题，龙之介的眼睛里闪着微微的光亮，他开朗地说道：“我去京都以前干各种杂活谋生，也接触过书画铺子，总之先通过以前的关系找了个小店当学徒。”

云看着他的眼睛，发自肺腑地替他高兴，“太好了，井吹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画师，更重要的是，你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。”。

龙之介眯眼笑起来，“嗯，是啊。虽然工钱现在还有点少，但是肯定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
“那龙之介一定要注意身体，现在伤还没养好，画室学徒也是很辛苦的工作，没有好身体可坚持不下去哦。”

“嗯。那阿云身体恢复之后要做什么呢？回京都吗？”龙之介猜想云居住的地方是在京都，所以肯定是要回去的。

云想了想，有点拿不定主意，“不知道是不是要直接回去，也许还有其他事情要做”。

龙之介看着这样的云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在这个人身上，就算他刚刚还说“我的事情不需要再对你讳莫如深”，他却觉得仍然有重重谜团包裹着这个少年。

果然，还是不懂这个人要做什么。

“抱歉没法跟你说清楚，但是，这些事情跟我本身无关，是另一些普通人不该知道的秘密，你终于离开了那样的生活，我不想再给你带来困扰。”云注意到身边这个年轻人的困惑和落寞，开口解释起来，“虽然如此，我可以告诉你的是，我之后回到京都是为了新选组，那里有我追求的东西”。

龙之介惊讶地转头看着他，刚想提出疑问，转念一想，又放弃般叹了口气。“你那么说，我也能理解……毕竟在我看来云和他们是一类人。但是，我却始终不懂……为什么？真的如芹泽先生说的那样，拼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明白吗？”

“不，龙之介其实已经明白了一点点”，云笑着摇了摇头，“‘世间种种，情有独钟’，就是说天下之大，每个人都要走不同的道路。就像龙之介能理解我要回到新选组，我也认为龙之介很适合画师这个职业。”

龙之介听着云的话，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理解过去那些形形色色的人、那些捉摸不透的言行、以及无论如何都要逃离那些的自己。

所以，即使新选组的路上有那么多残酷的东西，他们还是毫不动摇地拼命走下去。

“我明白了。但是，云也是从那样严苛的法度中存活下来的，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吗？真的还能被接纳……你也不会为这件往事痛苦吗？”

云闻言平静地看着他，“难道龙之介在为叛逃被追杀的事情感到痛苦吗？”

“不……我反正和他们无缘再见了，大家也曾经给过我许多关照，我可以当做终结开始新的生活……”龙之介费力地想阐释自己的想法，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恨意留在心里，但是又不免为自己的反应感到茫然。

“不止如此哦，这不是一件恶意善意互相扯平的事情”，云摇了摇头，“冲田可不会跟要杀的人唠嗑，他放过了我们，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么做。”

“说的也是……毕竟找来的是冲田”，龙之介回想着桥边猝然听到那个声音时，自己四肢百骸流过的冰冷，“这样的结果也没办法了吧”。

云再次摇头否认，“换成平助他们的话，结果可能更糟。随随便便把人放跑了，这种一面之词只有冲田说才管用，换成别人肯定要受罚的，搞不好得切腹。”

龙之介惊得寒毛都立了起来，随后又沉重地低下头去。

云出神地看向窗外的天空，“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，他们在我心里是如此重要，甚至超过了我自己。就像是……理想总会凌驾于生命之上”。

“有一个熟人从京都过来找你哦，猜猜是谁？”云笑眯眯靠在门框上，对着学徒宿舍里喊道。

龙之介有些僵硬地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，“你说……京都？”

“是是，过来过来”，云直起身，转头把门外的人拉过来，龙之介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的抱怨，“讨厌啦，明明是偶遇的”。

小玲？龙之介看到云身后露出熟悉的圆脸，顿时从紧张中放松下来，他回身对着屋里发出的一阵嘘声和好奇声咳了两下，然后关上门，把两个人带到院子里。

小玲从云身后走出来，落落大方躬身行礼，“居然又见面了，井吹君”。

龙之介也颇为惊喜，他赶忙回道：“是啊，真是没想到。话说，小玲你为什么会来江户啊？”

“我本来就是江户儿女，去京都是为了拜师学艺，现在回到家乡也能独当一面了”，小玲笑着再次低下头，“听阿云说，井吹君也要在江户常住，今后请多关照”。

云看着龙之介的表情，终于在这两个人身上嗅到了CP感，明明只是别人的事，她却觉得自己的前路也变得更加光明。这两个远途归来的游子，能在故土相逢、相互扶持的话，一定可以过上平凡却温柔的日子。

三个人交谈许久，临走时云向两人郑重道别。

“接下来我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江户，但也许今天就是与二位最后一次见面，所以道个别”，云认真向龙之介点点头，抬手摸摸小玲的头发，突然觉得无论感情深浅，这种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见的离别总是会让人惆怅不已。

“阿云姐姐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哦”，小玲笑着安慰道，“总会有缘再见的，不要伤心挂怀”。

云一下子想起曾经写给岛原艺伎们的告别信，噗嗤一声笑出来。一旁的龙之介却傻住了，“阿云……姐姐？”

“啊！”小玲连忙捂嘴，云也愣了一下，然后露出无奈的表情打圆场，“嘛，反正都要走了，告诉你也没关系，我确实是女孩子”。

这样的人居然是女孩子吗？龙之介刚刚只是迷惑，听到云亲口承认简直震惊了。他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无比熟悉的少年，突然想起了许多他温和、俏皮、眉眼弯弯的模样……好像，是女孩子的话也很正常。

“原，原来如此”，龙之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。

“什么原来如此，说得好像你早发现了一样”，云又露出云淡风轻大混混的气场，对二人一点头，“我走了，想听我的故事，小玲你日后慢慢讲给他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