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漠

应似飞鸿踏雪泥（五十六）

山崎跪坐在土方面前，“有传言称，一个光头兰医连续多日出现在伏见的寺田屋。”

土方皱了皱眉，“纲道出现在京都了？但是据小云说纲道此前一直在萨摩。”

“是，这次信息也需要进一步前去确认”，山崎点头，“不过寺田屋与萨摩关系并不近，反而是土佐浪士的日常据点。”

“唉，明保野亭事件刚过去没几天，我们和土佐藩的关系可紧张得很”，土方站起身，“召集干部，我来安排此事。”

千鹤一进敞间，就看到干部们和小云都在，土方看向她沉静地说道：“有线索称，疑似纲道的兰医最近出现在伏见，我们会安排人前去调查，你也可以同行。”

“我要去！”千鹤赶紧说道。

“虽然此人之前几天住宿在寺田屋，但今日未必还在。斋藤会前往寺田屋，永仓和原田照常巡逻、留意纲道的踪迹，你要跟哪一方由你自己决定。”

冲田这时突然插嘴：“讨厌啦，明明土方先生也要前往伏见，却不让千鹤跟着吗？”

千鹤愣了愣，看向土方。

土方沉下脸，“我又不是为寻找纲道才外出的。”但他旋即就叹了口气，“不过我也可以顺道去一趟寺田屋，千鹤，你不介意没有帮手的话，也可以和我同行。”

千鹤犹豫了一下，“不了，既然斋藤先生会前往，我还是不给土方先生添麻烦比较好。”

土方点点头，“那么小云，你也跟着斋藤，分头行动时保护好千鹤，切记不要与土佐浪士起任何冲突。”

“是！千鹤肯定没问题的。”

 

伏见是位于京都南端的城镇，三个人来回都要全力赶路才能留出更多访查的时间。千鹤有一段时间没这样快步行走过了，走着走着被草鞋磨破了脚背的皮肤。

云留意到千鹤的走路姿势稍稍有些不对劲，担心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斋藤闻声转过头来，从千鹤的腿打量到脚背，“是不是脚磨伤了？”

“不，没关系的”，千鹤赶紧摆摆手，“还是继续赶路吧，我没事。”

“啊，可是想想就很疼”，云难受地拧起眉毛，“如果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哦。”

“嗯，没事的，不影响走路。”千鹤点点头。

三个人远远望见了寺田屋的招牌，千鹤急不可耐地要往那边走，却被斋藤拦下了，“寺田屋是土佐浪士聚集的地方，我们不能贸然进入打听。”

“那怎么办？”

斋藤转了一下头，“你们去对面的茶屋询问纲道的消息，我去别处收集情报。”

“好”，云拉起千鹤的胳膊，“如果纲道前几日在这里露过面，去茶屋打听也是一样的。”

云一边看着千鹤向客人们描述父亲的相貌，一边留意着四周客人的反应。问过店家和几位客人后，终于确认之前是有一个光头兰医在寺田屋出入过，但最近两天都没有再出现。

两个人买了一份茶点，在店外的座位上面朝寺田屋坐下来，千鹤仍然定定地看着路对面的门口，祈祷着父亲能再次出现。

云心里也没底，在她眼里纲道这种墙头草投奔哪边都有可能，只要对方愿意提供实验场地就行了。

“你们坐在这里，是在等人吗？”一个音调活泼的男声突然在身边响起。

云抬头看去，发现是个浪人打扮、容貌英俊中带点混血感的男人，一旁千鹤摇头道：“不是，我在找人。”

“喔？是谁？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吗？”

真是个热衷搭讪的自来熟男人，云平静道：“千鹤，不妨问问他。”

“我在找父亲，他之前来京都工作，音讯消失后我决定过来找他”，千鹤赶紧站起来，“父亲是位兰医，光头，脸型很瘦削。”

“啊，兰医倒是不多见，但是我也刚来这边，还没有留意到这种人”，那个男人挠挠头，歉然道，“我叫才谷梅太郎，请指教。”

千鹤有些慌神，犹豫着，“那个，我叫雪村。”

“雪村啊，真是恰如其人的可爱姓氏哦”，男人温声赞美道，“名字不可以说吗？嘛，没关系，人们常说女孩子总是有很多秘密。”

千鹤吃了一惊，云笑道：“千鹤，放轻松，明眼人一下子就会看出来的。”接着她站起来，“我叫松本云，请多指教。”

叫才谷的这个男人若有所思看了看云，“虽然我猜错了会很冒犯，但是，我觉得你也是女孩子吧。”

在新选组待久了，身份被戳穿倒是头一回，云惊讶了一下，随即觉得无所谓了，“才谷先生果然很会看女孩子呢，可惜没能帮我们留意一下男人。”

“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坐一起总是会引人注目些”，才谷毫不吝惜赞美之词。

这种直白却有礼的风度倒是难得一见，云心里对他的好感增加了一点，攀谈道：“我的声音听上去不像男性吗？”

“啊，就是声音让我觉得奇怪嘛，但是男人和女人的气质是完全不一样的，就算各方面都装扮的很好，男人也不会有女孩子这种明媚灵动的感觉。”

“才谷先生真的很会夸人哦”，云眼睛弯弯笑了起来，“能不能请你帮千鹤一个忙呢？”

千鹤不明所以地看着她，才谷爽快地答道：“可以，就当弥补刚刚没能提供线索的过失了，需要我做什么呢？”

“千鹤的脚背磨伤了，可以托您去药店买点膏药贴住吗？不然走回去会更疼的。”

“好嘞，稍等。”

才谷把药递给千鹤，云落落大方向一侧伸手，“请坐这边吧，作为谢礼，我们可以作为女孩子和才谷先生聊一会儿。”

才谷托着脸垂眸看向她，“云小姐真是个特别的女孩。”

“才谷先生也很不一样呢，能问下是做什么的吗？”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。

“唔，我在幕府的船厂工作，跟洋人学习如何操控大船。”

“黑船吗？”云问道。

千鹤有点吃惊，“像鲸鱼一样大的那些船吗？那种东西真是我们能操纵的吗？”

“嗯，当然能的！”才谷的眼睛飞扬起前所未有的神采，“洋人和日本人，脑子里的东西没有根本差别。”

虽然千鹤对这种说法不太确定，但是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，她称赞道：“如果能大量使用蒸汽船，货物运输的速度会成倍增加，资金流通才能迅速致富……才有资格抵御外敌。”

才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，“你居然会这么想吗……我听过数不尽故步自封的言论，没想到会与一个女孩一拍即合。”

“所以扮成男人，会活得顺心顺意一些”，云关注点却不一样，她只浅淡地笑着，落寞的神情与才谷热切的战栗形成鲜明对比。

千鹤说不出话来，似乎为了理想选择了男儿身，就非要舍弃所有温柔绮梦了，她能感觉到云并非心如磐石、毫不在意。

才谷愣了一下道歉，“抱歉抱歉，不过我不觉得女人就一定比不得那些庸碌迂腐的官员，我有个大我三岁的姐姐，她是非常厉害的人哦，像读书、剑术之类的她教我很多。”

“是吗？”云笑道，“我也很厉害哦。”

“那么，能冒昧问下云小姐是做什么的吗？”才谷用那种随意又温柔的语调，把一身风度翩翩施展得淋漓尽致。

“是云先生”，云竖起一根手指，看向街道一端。

斋藤走过来，“让你们久等了，该回去了。”

“啊，你们的同伴来了”，才谷起身告辞，“那我该走了。”

他突然张开五指做了个西式挥手的动作，云一笑，自如地摆摆手。才谷笑意更深，“有缘再会哦。”

斋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，“那个人是谁？”

“他说叫才谷梅太郎”，云如实相告，“看打扮是个浪人，在这种地方出入，不知道和土佐有没有关系。”

“有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吗？”

“他说自己刚到这边，在幕府的船厂工作。是个很擅长话术的人，让人讨厌不起来。”

千鹤匆匆站起来，“斋藤先生有父亲的消息吗？”

“边走边说吧”，斋藤看了一眼快要西垂的太阳，“不过别抱好的期望。”

“经过多方询问，我见到了前几日在此处逗留的兰医，但并不是你父亲。”

“啊。”千鹤失落地低下头去。

“别难过啦”，云赶紧拍拍她的肩头，“至少他没有与土佐浪士混在一起，也算是好事。”

斋藤回头看了云一眼，“小云说得对，虽然土佐立场相对不算坏，表面上佐幕，难说日后会不会为难。”

纲道可能投靠萨摩的事情，干部们都不约而同瞒着千鹤，毕竟这对她实在太残忍了，父亲身为幕府御医加入倒幕派，她为寻人留在新选组的理由也会被动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