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漠

应似飞鸿踏雪泥（五十八）

云一回营地就自觉走向干部们平时集会的敞间，冲田已经等在里面了。

冲田眯眼看了看她，“汇报吧。”

“是。他上次说的才谷梅太郎只是化名，本名叫坂本龙马，是土佐藩脱藩浪士。他是开国派，暗中支持西国强藩购买新式装备、加强武装。另外，我还见到了一个和千鹤相貌很像的人，他替土佐监视坂本。”

“千鹤？有多像？”

“基本一模一样，不过是个男人”，云叹了口气，“千鹤对自己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，她爹真是什么都瞒着她。”

冲田点点头，“嗯，这件事之后会留意的，但是——”

“坂本龙马，算是新选组的敌人了”，冲田冷绿的眼睛直视过来，“哪天被我们杀掉都不稀奇。”

“他为船厂做事，有幕府作为保护伞，所以肯跟我接触”，云垂下眼睛，“虽然现在聪明地寻求庇护，但是理念与大多数人都相左……确实迟早会四面树敌。”

冲田看着她，发问道：“如果我们接到了这样的命令，你要怎么办？”

云垂着眼睫，“我一定要前往。”

“然后呢？”

“应该……会杀了他。我不知道。”

冲田吃了一惊，他眉头深深皱起来，冰冷地警告道：“有违武士道者，切腹论处。”

云痛苦地闭上眼睛，“利害关系很明显，但我不希望他死。”

冲田觉得像有人拿他的心脏试刀。果然，身为新选组的剑，就该随时和所有人保持距离，免得被人拥住脖子拔不出刀来。

“你这么做的话，我就得杀掉你”，冰冷的怒意充满浅色的眼瞳，他极力想要恢复往常惯用的淡漠语气，却仍旧抑制不住自己的悲哀和痛苦，“只见了两面的人就能使你难以抉择的话，为什么不替我考虑考虑？”

“那不一样！”云抬起头来，“我并不是舍不得下手才想要放过他，我只是觉得他不该死，新选组是在保家卫国，他也一样。坂本先生会为这个国家做成很多事情，如果新选组要断送他，不管由谁动手都等于是我动手，我与新选组荣辱与共，余生都会带着这根刺活着。”

冲田觉得这简直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，“为了家国，他不可以死，但你就无所谓，是吗？曝尸荒野、碎尸万段，反正也没人会在乎对吗？”

云偏开头，“所以我说，应该会杀了他的。他对于家国重要，但冲田对我更重要，我不想让你难过。”

冲田愣了一下，好一阵子都沉默不语。云冷静下来，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自己说的话，觉得虽然直白了点，但算不上什么逾矩失礼。

可能在别人听来太唐突了，但她却只嫌自己词不达意、言不尽情。从第一眼望见那双初春冰河般的眼眸起，心底脆弱的向往日复一日孕育生长，她不过是拿出了最微末的一点给人看，不能说爱，那就说忠诚，不能说灵犀一点，那就说将心比心。

反正天下情义殊途同归，冲田现在这样对她的宠爱、支持、心意互通，已经足够让人满足了，无所谓那到底是什么名分，没必要奢求更多。

“你这样不说话，搞得氛围很奇怪，我不过是抒情了一下子”，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，“我汇报完了，冲田也去吃午饭吧。”

冲田却突然伸长了胳膊，一把将坐在他对面的少年拽到了怀里，嘴唇贴上云的耳朵，凑得前所未有的近，“你可算是不再说‘死了也没人在意’这种话了，明明对谁都能共情，却要对我摆出一幅油盐不进、冥顽不化的模样。”

平日总隔着一段距离听到的清亮音色，此刻直接轰入耳道，混杂着气声和喉头震动的沙沙声，云修炼已久的脸皮立刻被突破了阈值。她仍努力维持着八风不动的姿态，不管怎么样先道歉再说，“是我说了混账话，以后不敢了。”

冲田看着云红了耳朵和脸颊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，噘着嘴想了想，手又缓缓从肩头往下移，果不其然云像弹簧一样从他身边蹿开。

“我要去吃饭了！”云抑制住夺门而逃的冲动，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礼貌地等着对方回应，“冲田也该走了。”

“嗯，去吧”，冲田也起身走到门边，对她点点头，“下午我要去跟八木邸的孩子玩，你要一起吗？”

云很快想到了关键的原因，“因为我们要离开了……是最后一面了吗？”

“嗯，但是跟小孩子的话，不需要那么伤感。”

“啊，我最怕小孩子哭了，肯定要好好哄着。”

冲田笑了笑，“那，午休过后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