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漠

应似飞鸿踏雪泥（五十九）

云跟队士们待在一起，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之后，才觉得莫名其妙。明明那天谈起生前身后事，冲田也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，今天突然拿出来凶她，难道他这几天有了什么了不得的心路历程？

云至今仍对和由纪的巧遇耿耿于怀，那天斋藤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什么，但是冲田也许有所察觉。她决定不动声色继续观望，日常训练、出巡、大大小小的战役，有的是机会可以判断冲田对她的态度有无变化，反正他没有实锤证明她的性别，暂时还动摇不了自己在新选组的处境。

“总司！”一群个子才到冲田大腿的小孩子围过来，“总司好久不来找我们了，是生病了吗？”

“为什么会这么觉得？”云惊讶道。

一个看起来是男孩子的娃娃答道：“因为我只有生病才会被奶奶关在家里，但是两天就好啦，总司真的好久都不出来玩了。”

冲田笑起来，“没有生病哦，是因为你们的大哥哥被人抢走了。”

云的心脏突地猛跳一下。那群小孩子困惑着七嘴八舌问道，“被谁？是坏人吗？”“是那种会下药把人绑走的蒙面人吗？”“可是总司不是很厉害吗？”“就是，总司还说要保护我们的。”

冲田坏笑着扭头看向云，云赶紧收拾好表情，轻咳一声，“我就是那个绑走你们大哥哥的男人。”

顿时所有的喧哗都寂静了一下。一个小姑娘怯怯地说道：“哥哥……为什么要绑走总司？”

“因为我生病了嘛，没人陪我玩好烦躁，于是把他绑在家里欺负欺负。”

“我以前生病，总司也给我买金平糖”，一个瘦小的孩子恍然大悟道，“还说快些好起来的话，就多给奖励。”

“这样啊”，云笑着垂下眼睛，觉得身边这个人外表像凝着冰壳，里面却意外地柔软又炽热，“那你有没有快些好起来？”

“当然！我乖乖睡了觉，才一晚上就不发热了。”

也有小孩子不高兴道：“那你会把总司还回来，对不对？”

“嗯……”云想了想，“不行，我是坏人，只今天让给你们。”

“你骗人！”那个小孩子焦急起来，回身抱住冲田的大腿，“总司不会跟你走的！”

“不，我要跟他走。”冲田低头看着一张张仰着的小脸蛋，清晰地宣布着。

那个小姑娘顿时哭了起来，云吓了一跳，抬头求助冲田，但冲田并没有采取什么正常的措施，只是抱起胳膊不爽地叹口气，“要怎么办呢？爱哭的小孩会被杀掉的。”

云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，低头冲另外几个也有吓呆趋势的孩子说道：“他骗人的，我也超爱哭，还不是把他绑起来了。”

冲田顿时笑了一下，鼻息喷在云的小指上，她立刻松手。云蹲下身来，“现在可是有两个大哥哥在和你们玩哦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。”

“可你是坏蛋。”小男孩撇嘴转开头。

“不喜欢跟坏蛋一起玩吗？”云温温柔柔地说着，“坏蛋才有意思呢。”

冲田清清朗朗地说道：“嗯，虽然我说过不要跟坏家伙在一起，但是今天有我在呢，你们可以放心玩一下子。”

“那——玩什么好呢？”云站起身来，“去后面的河滩，我教你们打水漂好不好？”

扁鹅卵石像飞到透明的水床上一样，嗖嗖嗖几个弹跳奔向河面的中央，小孩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在远处入水消失。

“好神奇！我也要玩！”几个男孩子捡起脚下的石子跃跃欲试，云看着他们甩动胳膊丢出去，不出所料入水即沉。

云手里拿着一把挑过的卵石，一颗一颗分给他们，“看，要找这种扁扁的小石头，让它打着转飞出去。”

云微微屈膝，甩手就是一个漂亮的连环飞漂，小孩子们兴致高涨，乱哄哄地翻找卵石往河里扔。冲田站在一边抄着手，留神注意着孩子们的安全，“不愧是把我绑走近两个月的人，这么会玩，看来我是非跟你走不可了。”

“呐，冲田这么好哄，会转头又被别人哄走的”，云随意地开着玩笑。

“嗯？容易被人骗走的可不是我”，冲田眯起眼睛，“今天中午是谁要死要活地想一命换一命？”

云顿时尴尬起来，她摸了摸鼻子，“他那么能作死，我这一命也换不来他一命，不换了。”

冲田叹了口气，这个少年并不是那种缺乏求生欲望的人，却总在某一刻流露出“视自己的命为草芥”的感觉，让他觉得格外刺痛和不舒服。

云看着小孩子们嬉闹着练习，有几个孩子逐渐开始打出初级的水漂，愈发干劲十足起来，而那个小姑娘却很快兴致缺缺，停下手看着别的孩子玩。

“不喜欢玩这个吗？”云在她身边蹲下来。

小姑娘犹豫着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云了然地笑了笑，“没关系哦，你想玩什么呢？我可以陪你。”

小姑娘想了想，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段细绳，“哥哥，我想教你翻花绳。”

是自己想的那个翻花绳吗？云一屁股坐下笑道：“你先来。”

冲田站在树荫下看着两个人。

事情的发展超出小姑娘的预料，这个小哥哥的手法之老练、技术之高超丝毫不在她之下，高手相逢，顿时拆解得难舍难分。

“哥哥以后还能来陪我玩吗？”小姑娘和云抵足对坐，“我还会跳皮筋，还可以把我的手指沙包借给你！”

云轻轻摇了摇头，“我很快就不在这儿了。”

“因为总司哥哥要搬走了吗？”小姑娘低下头去，说话带上了鼻音，“妈妈说他们要到更大的房子里去住，我们家的房子太小了。”

“嗯，是这样。”

“你和总司哥哥不可以留下来吗？人少了就够住了呀。”女孩哭起来。

“我们也想和伙伴们在一起”，云认真地看着她，“要做的事情太多了，非要互相帮忙才行。”

“要做什么呢？”

“要追逐黑夜里的星星”，云温柔地把还绕在女孩手指上的细绳解下来，自己双手翻了几下，十指间出现了一个标志的五芒星。

小姑娘眼睛里露出好奇的神色，云把细绳递给她，“这个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，你来试试。”

小姑娘回忆着刚刚云的动作，极有天赋地学了一遍，云看着她说道：“星星象征着珍贵的事物，就算此后不再见面，过往的记忆会永远闪耀在生命里。”

冲田看着云，目上流云缱绻、目下萧萧落叶都不再与他有关，疏林阔水间光彩琳琅，而他只想凝望着那一抹灰白的身影，想唤她的名字。

然而他终于未发一声，觉得如果那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过来了，他又不知道该做什么，该说什么，只能无端地泄露也许那个孩子不想接收的感情。